三、如何從人類困境走向神性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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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危機與戰亂年代,韋依始終關注的是審視我們文明的各種基礎。在她看來,幾乎每個古代文明都有其各自的屬靈啟示,雖然說法不一,但卻都指向某種超自然的真實。而整個古希臘文明的超自然真實核心,即是在感知人類困境後,希望搭建走向神性完美的橋樑。而在福音書裡,則是確認現實力量王國之後,透過祈禱、救贖,甚至如耶穌走向十字架的過程裡,將有限經驗指向無限超驗。

韋依指出,柏拉圖那麼多的對話都沒有得到確定的結論,而僅僅得出一些矛盾的看法;而康德哲學總括來說是「不可知論」,指出了許多無法消除的矛盾,並且也並呈了這些矛盾。為此韋依認為,矛盾之無可避免,正是超驗存在的證據之一。而關於馬克思思想的忽略超驗,正是其關鍵侷限。韋依認為,馬克思努力避開某種謬誤,卻陷入另一種謬誤之中,這是所有拒斥超驗的人無可避免的困境,因此,認識超驗的存在,是一個人領會善的重要基礎,這是延續古希臘文明對於人類認知全貌困境的自省。同樣在這困境的認知上,薩依德在《人文主義與民主批評》(Humanism And Democratic Criticism)進一步轉述了維科(G. Vico)《新科學》(The New Science)所陳述的一段話,「由於人類心智的不確定性,只要它陷入無知的境地,人就把自己當成了萬物的尺度」(Said, 2003, p. 11)。

以今天我們面臨的新自由主義,其強大且自滿的「市場信心」,即使如今已經造成諸多問題,但仍就未改其自視萬物尺度,而其實已陷入無知境地的人類認知困境。

我們需要更多的包容與勇氣來應對當今現實,正如古希臘、福音書至奧克文明給我們的超驗啟示一樣。事實上,市場上的強者從來就不是絕對強大,而那被忽視的弱者也從來不是絕對永遠地弱小;遺憾的是,無論是以上強者或弱者在大部分的時間裡都不知道這一點,只有人們在面臨生命有限之際,終究才會恍然大悟這一切。或許,命運將力量賦予一些少數權貴,但自視這樣力量為永恆與理所當然,最終在生命結束時,也許才能知曉富貴如浮雲且過眼如雲煙。而是否,我們可以在生命終點之前,能夠儘早地體悟,強者或弱者各自的生命內涵意義。本文認為,這應是韋依念玆在玆的古希臘史詩精神,在當代積極意義之所在。

每個人最終一定會走向彼岸,並且理解此岸力量的終究有限。從而,人們心中油然而生對同類以至各種生命的彼此敬重,並付諸實際行動。這也許是人類感受困境之餘,能夠走向神性完美的可能之路。韋依一生正是這可能之路的具體而微。

 

陸、超自然真實的平衡之路

 

《重負與神恩》(Gravity and Grace)編輯梯篷,在序言中有一段話是這麼形容韋依:「她對民眾的愛,對一切壓迫的憎恨,都不足以把她歸為左派;她對進步的否定和對傳統的崇拜,同樣不能把她歸為右派」(Weil, 1952/2002a, p. xvii)。如果說,韋依給人的一般印象是她對貧苦的農民與勞工大眾表達最大的關懷,那應也是充分證實,我們這個世界至今對眾多弱勢者大多仍是漠不關心,甚至反而常在責難受難者。在她從事政治社會活動時,平衡一向是她行為的基準:「若已知社會在何處失衡,那麼就應該盡己所能,在天秤輕的一端,放上自己的砝碼,以尋求社會的平衡。雖然這砝碼是惡,但是將它用於這方面,人們也許不會玷污自己。然而,應當對平衡有所設想,隨時準備著像正義-戰勝者營壘的潛逃者-那樣,改變自己的位置」(顧嘉琛、杜小真譯,1998,頁10)。

於是我們會發現她許多看來奇特,如今終於能夠理解的觀點。她在捍衛工人的權利時,同時也強調著,老闆的某些權利也不應該被剝奪。另外,即使是第二次大戰剛爆發,法國即將被德國佔領,韋依也是可憐那些入侵法國的德國士兵是盲從的炮灰。在餐桌上對著父親說,如果他將降落家裡的德國傘兵送至警察局,她無法與父親繼續共進晚餐。韋依真的不吃了,直到父親允諾不這麼做,她才願繼續吃飯。

以韋依平衡觀反思當代新自由主義,則金字塔頂端1%少數權貴的基本權益,也應全力捍衛。那1%少數權貴,由於政治人性使然,失去應有的監督制衡後,實際運作上會使得99%多數大眾權益受損。我們所應致力的是,思考建立比較完善的制衡體制,讓這「失衡」的貧富懸殊、資源分配不均狀態,可以得到朝向平衡的改善。不過,那1%少數權貴的基本生活必需權益,也應全力捍衛。馬克思主義主張的無產階級專政,要完全取消那1%的基本權益是越過基本底線的。那1%權貴,對社會也有一定的貢獻。我們理應做的是,讓這1%享受一定的權利之外,也要盡他們應盡的義務。然而眼前的事實卻是,新自由主義讓這金字塔頂端1%少數權貴,擁有權力失衡的狀態愈加嚴重。

要在體制內改變此一失衡狀態,大多數人都認為不可能。或許,在這樣接近絕望的感受下,我們可以理解何以會出現無產階級專政的矯枉過正。

在〈《伊利亞特》,或力量之詩〉文字最後,韋依寫著「不相信逃避命運、不崇拜力量、不仇恨敵人,以及不輕視不幸的人」是為古希臘的史詩精神。在不仇恨敵人與不輕視不幸的人之間,是一個人應對世界的處世平衡;而在直面命運之時,對現實力量世界的不卑不亢,更是需要超自然勇氣。從古希臘、福音書以至奧克文明,韋依看到人們可貴的超自然真實抗衡。韋依思想在面對當今新自由主義的當代意義,筆者嘗試轉化成以下文字︰

 

不敵視少數權貴、不輕視那些被市場忽略的芸芸眾生;在應對倡導提升國際競爭力文化霸權之前,我們雖然知道市場力量的無比強大,但我們卻有更堅實的勇氣,堅決不去順服這個市場的力量王國。能夠超越人世間的力量王國是艱困的,但就在這困境克服過程中,也許我們才能趨向這接近完美的超自然之愛。

 

不過,當代文明的人性面貌,在世貿組織主導的資本統治與官僚統治雙重夾擊下,活生生的人也幾乎全面地被當成可計算之物。在提升國民生產毛額、國際競爭力等「量」的大旗下,人與人之間的平等、仁慈與寬容等屬於「質」的生活內容被棄之如敝屣,而且一日甚過一日。長此以往,正如韋依所擔憂的,最終我們都將會失去古希臘史詩精神的最寶貴遺產。

韋依曾在《期待上帝》(Waiting for God)書中提及愛斯基摩人的故事。說這個世界剛形成時,大地上有烏鴉想啄食落於地面的豆子,但四周一片漆黑,於是牠想:「這世界若有光亮,那啄食起來會有多方便啊!」就在烏鴉這般想的瞬間,世界頓時充滿了亮光。韋依繼續這樣寫著:如果真的希望、期待與祈願,只要繼續地如此寄望,那麼所持的希望終將得以實現(Weil, 1973/2009, p. 59)。從期待到寄望希望得以實現,即是韋依所說的包括古希臘等眾多古文明的屬靈超自然啟示。在兩次世界大戰的最黑暗時代裡,韋依從自己的勞動到義務宣言,以及戰地培訓計畫到宗教的超驗經歷,向我們揭示了古希臘史詩精神的超自然意志對抗。如今面對新自由主義的「市場力量」王國,雖知超越現實是艱困的,但就在這執意穿越人類困境抵達神性完美的信念過程中,或許我們多少才能體會,那受苦難靈魂的尊嚴以及其生命體會的厚度。在面對真實世界如此眾多的不公不義之時,仍然能夠穩步地走向超自然真實的平衡之路。

第二次大戰結束後,當有人告訴韋依的老師阿蘭說,他的學生已經過世。阿蘭無法相信地說:「這不是真的,她會回來的,是嗎」(顧嘉琛、杜小真譯,1997,頁445)?或許,我們無法體驗韋依曾描述的,基督曾降臨她身邊一樣,期待韋依來到我們身邊;但一定會有許多人同意,經歷過韋依思想的人,會隨時眷戀著她,然後心嚮往之、有為者亦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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