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9/5------瓦片紛飛,沒有什麼是神聖的了
------要求讀者保持距離的「地下室悲劇」詮釋
1860年,應該是直視鏡頭的杜思妥也夫斯基
杜思妥也夫斯基的複雜,甚至要讀者,與他的小說保持距離,我嘗試稱此之為「地下室悲劇」。正如杜思妥也夫斯基在《少年》的附錄「前言稿」最後說的: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力量,甚至能迫使一個誠實和嚴肅的人如此撒謊和獻醜,而且還是在自己的遺囑中。
但正因為這個「地下室悲劇」:要求讀者不要盡信他所說,「跟我站同邊,沒必要也非我本意」。反而使他的小說,更接近現實人生、真實生命。
這個詮釋杜思妥也夫斯基小說的「面向」,主要來自閱讀《群魔》中,關於彼得.斯捷潘諾維奇「五人小組」的敘述。特別是從第二部的第六章「彼得.斯捷潘諾維奇在忙碌中」開始。
「共同事業」四個字,一開始覺得諷刺可笑,但漸漸卻顯得漫畫卡通。這之中,小組成員有些許質疑、要求平等自主,但彼得一說「必須絕對服從中央」,大家也就接著照辦了。更特別的是,讓彼得有龐大影響力的,是省長夫人尤莉婭。這夫人的離奇性格是:她一直希望,彼得可以向她透露一個顛覆國家的大陰謀。
《群魔》看完之後,覺得這謗書寫得有夠不高明,然後沒多久,雙向並行的《少年》,緊接著看完。《少年》最後,作者間接地與托爾斯泰互別苗頭已經夠嗆;而最後,在「前言稿」中,幾乎是再一次的「地下室悲劇」宣言。
於是,在「五本大象」看完之後,趕快回過頭來補看《地下室手記》。
當看到《地下室手記》第一部的那段:
每個人的回憶中都有這樣一些東西,它們不能向眾人公開,而只能向朋友坦露。另有一些東西,就是對朋友也不會公開,而只有對自己坦誠,並且諱莫如深。最後,還有一些東西,甚至害怕對自己公開,而這樣的東西,在每一個體面的人那里都積累得相當多。情況甚至是這樣:一個人越是體面,他所積累的這類東西就越多。
據此,我開始推論、詮釋我的「地下室悲劇」論說。
而促使我敢延續以上這樣判斷,是該書的第二部。第二部是四十歲的地下室人,回憶他二十四歲時的往事。年輕的他,因為貧窮,蒙受過去同學的屈辱,他多想給茲維爾科夫一拳,但結果卻是,昧著良心,卑躬屈膝地寫了一封信,給另一位同學西蒙諾夫。
杜思妥也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記》中,是明講著,地下室人是如何虛偽、不得已地寫這封信,並表達,那是多麼地錐心「愁苦」。
而我們是不是可以據此推論:因為自己過去的「政治經歷」,關於《群魔》寫作,必須有著「昧著良心」,但卻不能明講這樣的愁苦。
而其「密碼」就在,那最終無法發表的「謁見吉洪」裡。在那一章中,吉洪反過來向斯塔夫羅金懺悔說:希望您也寬恕我。...我是個大罪人,我的罪也許比您的更大。
而在近五年後,《少年》的「前言稿」裡,首度將這「愁苦」間接大爆發。他問著大家:究竟是什麼...「迫使一個誠實和嚴肅的人如此撒謊」。
然後又近五年後,計畫中《卡拉馬佐夫兄弟》未完成續篇,告訴我們,阿遼沙將會變成革命者,後來甚至是一名政治犯,被處極刑...。
閱讀與思考到這裡,「史詩貴族」托爾斯泰與「地下室悲劇」杜思妥也夫斯基,兩人的處境畫像漸漸清晰:托的自愛詩意對比杜的隨時困頓。然而杜卻能從羨慕他人,轉而肯定自己。他發現:托等人的「淺薄自愛詩意」,只是描寫少數人的特殊生活;而自己才是「第一個寫出了代表俄國大多數人的真實的人」,而大多數人的現實是畸形悲劇的,意識到美好的東西,但卻無力達到。
作為一位曾經被流放的政治犯,他必須要隨時戒慎恐懼一言一行,這樣的心境、這樣的「地下室悲劇」,哪是那些伯爵們,可以無所顧慮、高談闊論,所能理解的。
於是,我重新審視那五本大象,甚至之前認為,像是五大堅固大廈。然後彷彿覺得,上面的瓦片居然開始掉落、甚至紛飛(帶頭敲的,好像是杜思妥也夫斯基本人),...沒有什麼東西是神聖的了。
然而,就在這漸漸傾頹,甚至最後變成「廢墟」的瓦礫堆中,我似乎更加理解與「感同身受」這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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