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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諾:現代音樂不應與生產它的社會妥協
                 

        「混雜著這些依然無法化解的經歷,逼迫著知識份子有勇氣說,這就是我們所面臨的一切。而這情形就如同阿多諾在其關於音樂的著作中所堅持的,現代音樂永遠不能與生產它的社會妥協。在他緊湊且通常是絕望精緻的形式內容中,更是強調音樂應面對其周遭的暴虐擔當無言的見證,而且任何作品若與其社會環境同化則絕對是一個錯誤。因此我的結論是這麼樣的一個想法:那就是,知識份子的臨時家園是一種緊迫的、抵抗的、毫不妥協的藝術領域(如阿多諾所言)
--------唉!他既不能由此退卻,也不能從中尋求解決方案。但是,只有在那種動盪不安的流亡地帶,一個人才能第一次真正領悟那無法把握的東西之艱難,然後,無論如何,繼續努力。」

 

以上是薩依德對知識份子角色所做的最後期許。

 

    (一)與世難協的薩依德

 

長期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講授英美文學與比較文學的薩依德,自1970年代明確表達自己政治立場之後[1],他就開始遭到美國官方以及全世界最強大傳播體系的醜化與扭曲。儘管他一再宣示巴勒斯坦人必須與以色列和平共存,但他還是被視為散佈恐怖主義的教授,其位於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室甚至遭到縱火破壞。

 

                                    薩依德
        這位業餘鋼琴家、定期在美國刊物《國家》撰寫音樂評論的「文藝復興人」,在他生命最後有限的時光裡,時常感到深刻的疲憊。他說:時常一則輕佻的電視、報紙與雜誌的扭曲巴勒斯坦人報導,卻必須讓他需要從零開始講述巴勒斯坦的故事及其現狀報導的不真實。對比之下,「如果他們(指傅萊與德希達)的問題是走遍全世界而且總是發現自己的觀念已經在那裡迎接他們,那麼我的問題就是走遍全世界而且總是發現對我政治立場扭曲的圖像在那裡迎接我。」他甚至回想,曾在紐澤西州公路上面對有著巴勒斯坦口音的加油站工作人員,其明顯不願表明自己身份的態度,讓他有如錐心刺骨之痛。

 

        1991年不幸診斷出白血病後,薩依德的著述與活動反而明顯增加,「西東詩篇管絃樂團」即是其中重要一例。這位永不停歇的與世難協者,2000年「石頭事件」與後續的2001年「佛洛伊德演講風波」,幾乎像個寓言般,為他自己生命的最後處境,寫下一個非常有意味的註腳。他自嘲地如此比喻:佛洛伊德因為是猶太人而被驅離維也納;現在我被驅離,則因為我是巴勒斯坦人。

 

                                                                        薩依德的「石頭事件」像個寓言
        2000
6月底,薩依德赴黎巴嫩訪問與演講,之後到黎南與以色列的邊界村落參觀。在一處以色列已經棄守無人的崗哨,他象徵性地投擲石塊(事實上是與兒子比賽誰可投更遠),不幸的是該舉動為人所攝並廣為報端宣傳,「落實」了一直以來被污名化為恐怖教授的頭銜。批評者甚至要求哥倫比亞大學要處理此事,但哥大最後以薩依德行為受學術自由保護,拒絕加以懲處。

 

        而「石頭事件」幾經渲染之後,20012月維也納佛洛伊德協會與博物館撤回他將於5月發表的〈佛洛伊德與非歐裔〉的演講邀請。然這確實是值得小書的巧合寓言:就如同英國接納險遭納粹迫害的佛洛伊德;而倫敦佛洛伊德博物館在薩依德被撤銷邀請後,年底12月提供場合讓其發表。

 

在演講中,薩依德透過佛洛伊德晚年重要著作《摩西與一神教》,可說晴天霹靂地拆解了以色列建國賴以建立的神話基礎。因為經過佛洛依德考證後指出:被視為猶太教的奠基者與以色列的民族英雄摩西,居然不是猶太人而是埃及人。

 

                      佛洛伊德告訴我們摩西是埃及人
        在過去,舊約聖經記載裡的摩西,是古代以色列人的民族英雄與領袖。舊約記載著以色列人祖先進入埃及數百年繁榮興旺,後來遭到埃及法老王種種迫害,據載摩西受上帝之命,率領族人逃離埃及來到西奈半島,並創造許多奇蹟。在西奈山上,上帝向摩西頒佈十誡及其他律令,摩西藉此啟示設立宗教祭司與審判制度,從此猶太教才有了完備的教義。

 

也因為這樣,薩依德告訴我們今天的以色列必然會抑制佛洛伊德的思想,此一著作內容在以色列已成為禁忌。因為猶太教的創教者居然是一位非猶太人,而且猶太教始於埃及領域;佛洛伊德可說傾盡全力動員猶太人的非歐洲過往,破壞了那些想要將猶太身份置於穩固基礎的任何教條企圖,他破壞了以色列官方長期以來一直要抹除的這塊耶路撒冷周圍土地的複雜土層。因此,這塊以色列官方宣傳的,是上帝賜予給我們的土地(巴勒斯坦人違反上帝意志竊佔在此),一直以來就是多民族、多文化相互交流的「共有地」。

 

而這正是,薩依德在後殖民論述中一再強調的:某種純淨、「源初」(origin)文化的不可能,沒有真正意義的所謂東方(所謂「東方」是被創造出來的)或西方;真實的人類歷史,是世俗的「開始」(beginning)與不斷地混雜交互影響,也就是永遠都存在著無法抹滅的異種與揮之不去的他者。我們看到,佛洛伊德晚年致力拆解的非歐文明與歐洲文明間無法跨越的鴻溝,在薩依德身上,得到更充分的理論說明與實例解釋。

 

(二)世界公民的巴倫波因

 

        由於納粹德國虐殺猶太人時,廣泛使用華格納的音樂,加上華格納自己毫不掩飾的反猶言論(然特別的是,在音樂中他卻對此議題保持沈默),所以,即使早在1883年就過世的華格納,其音樂在以色列一直都被敵視。

 

                           華格納
        印度裔指揮家梅塔在1981年,差一點就演出華格納的「崔斯坦與易梭德」,但在一位大屠殺的倖存者跳上舞台,扯開自己襯衫露出在集中營留下的傷疤,才使演出停止。而這個禁忌,終於在200177日的耶路撒冷音樂節被巴倫波因打破。原本當時巴倫波因要演出華格納的「女武神」第一幕,但後來被迫更改演出其他曲目。然在安可曲時,巴倫波因卻意外演奏「崔斯坦與易梭德」引發強烈爭議:現場許多觀眾立即憤而離席,但仍有近三千人留下聆聽。725日,以色列議會文化教育部發表強硬聲明:敦促以色列文化機構抵制這位指揮...,因為該指揮在以色列重要的文化活動中演出了希特勒所欣賞的作曲家作品,除非該指揮道歉,否則抵制無法取消。

 

        然而,巴倫波因卻仍毅然挑戰這樣的慣例。在他看來,積累事實或記住正確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可否獨立思考:華格納首先是一位傑出的音樂家,其次,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他希望透過演奏華格納音樂,可以使猶太人的哀悼進入另一個階段,因為生活必需繼續,不可能永遠凍結在過去。巴倫波因的作為,讓他承續了猶太人另一淵源甚遠的傳統,從史賓諾莎、馬克思、海涅到佛洛伊德以來的,更為世界公民的異議傳統。

 

巴倫波因2002年首度造訪拉瑪拉,在巴勒斯坦國會議員M. Barghouti的帶領解說中,理解以色列如何在這非法占領區的武力破壞,嚴重危害巴勒斯坦人的生命安全。稍後他在Friend School的禮堂裡,為台下巴勒斯坦的年輕學子彈奏貝多芬月光鋼琴奏鳴曲,巴倫波因感慨地告訴我們:一位小女孩很高興地告訴他,他是她有生以來,看到的第一位猶太人來我們這裡,不是士兵或開著坦克來傷害我們的,反倒是帶來美好的音樂。

 

2004年巴倫波因在以色列議會獲頒最高音樂Wolf獎項,在頒獎前一天的音樂會上,他同樣彈奏著月光奏鳴曲。

  
                             最右邊坐著的就是Livnat,然後她右手邊的就是以色列總統。

        在領獎的典禮上,巴倫波因當著以色列總統與教育部長面前,自省地引述以色列的獨立宣言,並慨歎今天的局面。他說:
1952年,他們舉家從阿根廷遷居建國後的以色列,回想著「獨立宣言」裡──致力於國內所有各民族的福祉,不因信仰、種族與性別的差異而有所不同;並希望與周圍國家維持和平友好關係。而今,他懷著極大的失望要問大家:一,難道對另一個國家人民的占領與統治,與我們的獨立宣言相符合嗎?二,我們是一個有著長遠苦難與被迫害歷史的民族,難道我們的獨立必須建立在其他國家的痛苦上,而對其他人的基本權利與受苦情形無動於衷嗎?最後是,難道以色列可以繼續沈溺在意識形態且不切實際的夢想裡,而不去尋求一個,建基在社會正義之上,實際可行的人道方案。DVD影片中,伴隨著月光奏鳴曲,巴倫波因說著:我總是這麼認為,對於雙方衝突,不可能有軍事上的解決方案;為此我與已過世的摯友薩依德,集合我們與其他中東地區的年輕音樂家,致力於在音樂上的和解,因此,我將把獎金全數捐出給這些音樂團體。

 

        當演說結束,可明顯看到獨獨台上總統與教育部長L. Livnat繃著臉沒有鼓掌,身為獎項主席的Livnat後來上台表達,遺憾巴倫波因竟然選擇在這場合攻擊自己的國家,而巴倫波因隨即上台回應,他沒有攻擊國家,而是引述我們曾有的獨立宣言理想。

  
20081月,巴倫波因獲得巴勒斯坦公民證,他也因此成為第一個同時擁有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公民證的第一人。

 

 

 


[1]  1969年以色列總理梅爾夫人說:「看來沒有巴勒斯坦人這回事...他們並不存在。」於是,薩依德自許接下這個微微荒謬的挑戰,決定一分鐘一分鐘、一個字一個字、一英寸一英寸去解救,清楚地說出巴勒斯坦人被剝奪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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