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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6------史詩中的悲劇討論,安德烈與安娜

                 ------《安娜.卡列尼娜》闊葉林夏季讀書會的「迴響之三」

 
             
                                                           1968年蘇聯版的安德烈


簡單地這麼說:《戰爭與和平》裡的安德烈公爵,是史詩中的悲劇人物;而《安娜.卡列尼娜》裡的安娜,則是史詩人物,但非悲劇角色。安娜所呈現的生命意義是:堅決擺脫宿命,彰顯人自由意志的起始,雖然最終,是令人嘆息的「未完成」。

 

1.

先說,古典悲劇人物

 

如果出城應戰,變成命運必然、別無選擇,甚至清楚看出,那就是自己的生命終點,但還是義無反顧地「出發」了!那是,荷馬《伊里亞德》中,典型的「悲劇」人物Hector

 

                                                                       電影中的Hector

Hector
完全不同意他的兄弟Paris帶回Helen,而引起戰端。但既然戰爭已無可避免,Hector別無選擇,為了保護自己子民而出城應戰。最終,Hector不僅被摧毀、甚至被敵軍繞城示眾「凌辱」。當時,特洛伊人是舉城悲慟啊!這悲劇英雄的受辱場景,甚至是草木同悲啊!


Hector終究是忠於職責的,所以他「不屈從」、「不屈辱」形象,依舊是完好的。這樣的英雄「悲劇形象」,帶給人們的,反而是激勵與淨化人心的力量。

1939
年開始的戰爭,讓韋依對Hector有更深刻的體悟,為此,她寫下〈The Iliad或力量的詩篇〉,「苦澀而溫情」的評論。

 

韋依認為,苦澀的真正原因,是人類靈魂對力量的屈從,而屈從程度則依各種情形,而有所不同。在The Iliad中,沒有人能逃脫這種命運。~~~但也沒有人,會因為屈從強權而讓人看不起。
而那些不屈從的人,都會受到愛戴,但對他們的愛,會很痛苦,因為他們隨時可能會被再摧毀~~~。


靈魂的屈辱無須掩飾,既不需要廉價的同情,也不會讓人看不起。
屈辱的靈魂往往更被,感同身受的理解。
救贖,可以阻止這些靈魂不會繼續下滑,但卻無法阻止這些靈魂受傷。
雖然終究可以崇高以至淨化~~~。

 

悲劇會測試出,作為一個人,其承受苦難的潛能,可以大到什麼樣的地步。

 

是的,沒有一種尊嚴,能與悲劇英雄的痛苦尊嚴相比擬。

 

然而這悲劇,卻意外地,湧現出生命新活力。悲劇,竟然讓我們瞥見一個,宗教之外(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一個此岸世界之外的,更為深邃與極致的境界。

2.

《戰爭與和平》中的安德烈

 
           


俄羅斯傳統的宗法封建世界裡,安德烈的父親與他,無可避免地,因為拿破崙,因為新時代雙元革命、資本主義社會的降臨,而成為典型的悲劇人物。

1805年12月維也納的奧斯特里茨戰役,
安德烈受傷仰視天空:
雲朵在無邊無際的高空中,始終從容不迫地飄翔著。

但這「天空之詩」,

18128月拿破崙入侵俄羅斯,卻急轉直下,
成了安德烈生命的不祥預兆。

拿破崙毀壞他世居的家園,凌辱斯摩稜斯克,
鮑羅金諾這裡,終於要會戰了。
會戰前夕,我們看到安德烈的言語,已經完全沒有浪漫與猶豫,
這裡是,如「Hector時刻」般的決絕。

安德烈告訴皮埃爾:
真正決定明天戰役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勝利從來不靠陣地,不靠武器,甚至不靠人數,...
是靠我心裡的感情,...靠每個士兵心裡的感情。

                           


會戰時,安德烈身在最前線,
一顆榴彈落在安德烈兩步之遙,
他就是不願「臥倒」,
當他跟副官回應「臥倒」是「可恥」之際,也就是他的生命「時刻」。
想像他倒下的情景、情境,
我,至今回想,依舊不知如何言語! 
 

3.

《安娜.卡列尼娜》裡的安娜

 

許多人這麼類比著:《戰爭與和平》的娜塔莎,接續而後的同類型人物,則是《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

 
     
                                              還記得那,英美版的安德烈與娜塔莎


安德烈在途經「消極」老櫟樹之後,就遇上娜塔莎。

「她為什麼這樣快樂?」

安德烈還不經意地聽到她,想飛上天、擁抱月亮~~~。

 
              
                                        1968年蘇聯版的娜塔莎


安德烈因為娜塔莎重新燃起生命的光和熱,與其定了婚約,

但因父親反對,必須有一年考驗。

結果娜塔莎經不住一年寂寞,受到阿納托里誘惑,

要不是皮埃爾出面阻止,

娜塔莎就私奔了。

 

我們可以想見,隔了一甲子之後,娜塔莎變成了那個

已經「翻了一個身」的俄羅斯安娜。

 

當伏倫斯基「再次」誘惑安娜,

沒有了舊時代包袱,也沒了像皮埃爾這樣人物出面阻止,

於是

「天真的娜塔莎」變成了「問題重重的安娜」。

 

在前面「迴響之一」文章後面,我解釋:為何托爾斯泰會將書名,定為《安娜.卡列尼娜》。因為,除了安娜之外,包括奧勃朗斯基、卡列寧、列文與吉娣,在獨白完「我沒有錯」之後,都沒有進一步想問:「那,到底是誰的錯?」唯獨透過安娜,完整地表述出來。

 
           
                                                                  費雯麗主演的安娜


「安娜問題」並非古典意義上的悲劇。古典悲劇,是那樣的命定,雖千萬人吾往矣,別無選擇。但當代世界,已經是自由選擇的安娜時代,安娜最後卻選擇了私奔。然而,在卡列寧「驚人的」片刻「饒恕之情」之際,安娜是可以選擇留下來的。她是可以留下來,與兒子共同努力嘗試,甦醒擴大卡列寧被封閉的真實情感。

 

所以,此時安娜不是被「命定」的,而是有自由選擇的;然而,她必須為她自己的自由選擇「私奔」,負責到底。雖然,踏出第一步的,總是艱辛與困難重重。

 

資本主義時代的優點是,個人「主體選擇」的大幅提升。但問題在:選擇是自由了,但負責的「主體性」卻未完成(當今這個世界,依舊在這個邏輯命題中)。如之前所提的,安娜不是野風,主體仍在別人、在伏倫斯基身上,而,那是危險與不可靠的。

 

《安娜.卡列尼娜》的卷首題辭「伸冤在我,我必報應」,其中的「我」,原本是福音書上,所指的上帝。但托爾斯泰,有意延伸這個「我」,是:我們每一個人,也都是上帝在世間呈現的一部份,因此,除了上帝之外,誰能評判(這個引申,杜思妥也夫斯基曾經為文讚嘆)。每一個人的「主體性」,漸漸被彰顯出來了。

 

從自己不須為自己行為負責的,「這又不是我的錯」;到「沒有對錯,我是主人」,自己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甚至進一步體會:人的命運與社會境遇,各有不同,任何人的,可能幸與不幸,旁人其實是,很難予以置喙對錯。

 

                        

 

安娜雖不是悲劇人物,但其「自由選擇」的象徵意象,卻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具體而微,是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史詩人物。

 

我對自己、也向大家,再一次重申「安娜問題」:

我們有了自由選擇之後,但,必須為自己負責的「主體」,則體會了多少,完成了多少!

 

又是史詩,又是悲劇,文章最後,

我想到,再不久就要上映的

魏德聖「真正的人」《賽德克.巴萊》

其中,那:

「如果你的文明是叫我卑躬屈膝,那我就帶你們驕傲的野蠻到底。」

讓我思索再三、難以釋懷!

我一定會去電影院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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