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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19------難以忘懷那,安德烈的身影

                  ------〈從傳統走向開放的貴族----試論托爾斯泰的晚期風格〉(十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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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從「多餘人」到「退場人物」

 

「多餘人」是受拜倫(G. Byron)思想影響,但在尼古拉一世(Nicholas I, Tsar)的專制統治下,俄羅斯貴族無法有所作為的苦悶象徵。而其特點是,生活在優裕環境中,受過良好教育,雖有高尚理想,但卻遠離一般民眾;不滿現實卻無行動,他們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侏儒」,只能在憤世嫉俗中,浪費一生。這樣的「多餘人」文學畫像有︰普希金(A. S. Pushkin)《葉甫蓋尼.奧涅金》的奧涅金、萊蒙托夫(M. I. Lermontov)《當代英雄》的畢巧林、赫爾岑《誰之罪?》的別利托夫,還有屠格涅夫《羅亭》的羅亭與岡察洛夫(I. A. Goncharov)《奧勃洛莫夫》的奧勃洛莫夫。

 

「多餘人」既不願站在政府一邊,與上流社會同流合污;但又不能融入民眾,反對專制和農奴制度。他們心儀西方自由思想,不滿俄國現狀,但也無力改變。

 

    1. 帶有多餘人特徵的安德烈

 

《戰爭與和平》中,安德烈的出場描述「疲倦呆板的眼神到緩慢均勻的步伐」,幾乎是普希金的奧涅金,或萊蒙托夫的畢巧林翻版。事實上,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德烈,是俄羅斯「多餘人」的新時代「過去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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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這位格格不入、對周遭「乏味、厭惡」的最早「多餘人」安德烈,仍是有著「衛國戰爭」責任。文學人物的出現順序,剛好與真實歷史相反。是安德烈的衛國戰爭後,歷經十二月黨人事件,然後才出現奧涅金、畢巧林等這樣的「多餘人」。

 

安德烈這位「我們的公爵」,在《戰爭與和平》中,主要經歷兩次戰爭。第一次是一八○五年的奧斯特里茨戰役。出發之前,安德烈父親與他的互動,正是俄羅斯傳統宗法世界裡,典型的貴族「職責典範」。出征前,安德烈的父親告誡他說:「你要是被打死,我老頭子會覺得傷心...。但我要是知道你的行為不像尼古拉.保爾康斯基的兒子,我會感到...羞恥。」但在這場他鄉異地的戰役中,安德烈自始就多所踟躕,他想著,「說來也怪,為了片刻的榮譽,為了戰勝敵人,為了獲得我根本不認識的人們的愛,我會毫不猶豫地拋下自己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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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德烈的父親 

會戰受傷後,安德烈仰視天空看著、想著:雲朵在無邊無際的高空中始終從容不迫地飄翔著。一段時間後,拿破崙從安德烈身旁走過,受傷且「虛幻榮譽」不再的安德烈,卻這麼想著:這個曾經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拿破崙,與浮雲飄飛的蒼穹相較,竟是渺小微不足道。從此,安德烈對生命有了新的理解。

 

傷癒回到家鄉,安德烈竟接著面對妻子難產而死,這使他消極、生活了無生趣。然巧遇娜塔莎的燦爛笑聲與老櫟樹的披滿綠葉重生,讓安德烈重燃生命活力。

 

然當一八一二年法軍渡過涅曼河消息傳到彼得堡後,再次決定安德烈的命運。這次戰爭再也不是之前的「請客吃飯」,而是生死存亡的保家衛國。拿破崙毀壞他世居的家園,凌辱斯摩稜斯克,八月在鮑羅金諾這裡,終於要會戰了。會戰前夕,我們看到安德烈的言語,已經沒有先前的浪漫與猶豫。之前負傷的「天空之詩」,此時成了安德烈生命的不祥預兆。安德烈幾乎是以訣別語氣告訴皮埃爾:真正決定明天戰役的是我們,而不是他們...勝利從來不靠陣地,不靠武器,甚至不靠人數,尤其不靠陣地。靠感情,靠我心裡的感情,靠每個士兵心裡的感情。「法國人毀了我的家,現在又要來摧毀莫斯科,他們一直在侮辱我」。

 

會戰時,安德烈身在最前線,一顆榴彈落在安德烈兩步之遙,他就是不願「臥倒」,當他跟副官回應「臥倒」是「可恥」之際,並說著「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我愛生活,我愛這草、這土地、這空氣...」,這正是貴族榮譽攸關的關鍵「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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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負重傷昏迷一段時間後,安德烈向醫生要求一本《福音書》,放在他身子底下,他生命盡頭的幸福是與《福音書》聯繫在一起。(之後,我們看到托爾斯泰寫作《安娜.卡列尼娜》的列文與《復活》的聶赫留朵夫,其生命觀改變後,也都依靠著《福音書》。)安德烈透過《福音書》,理解了愛與寬容,正如娜塔莎說得,「他身上起了變化」。在安德烈生命結束之際,對娜塔莎與他妹妹瑪麗雅公爵小姐,除了悲傷哭泣外,她們也都「因為面對這簡單而莊嚴的死的奧祕,內心充滿了虔敬的感情。」

 

2. 是否該退場的列文

 

《安娜.卡列尼娜》是兩條線平行,除了安娜,還有列文。如果說,安娜是消極地應對「誰之過」,那麼列文就像托爾斯泰自己,直接面對新時代的變遷。安娜的逝去象徵一位身陷時代巨變的自覺女性,無法主動改變命運的悲劇;而緊接的列文危機,則是一位舊時代貴族,如何面對「一切堅固東西都煙消雲散」之際,刻骨銘心的經歷。

 

列文至始至終都與農業、農民及其勞動聯繫著。他喜好鄉村厭惡都市,「鄉村好就好在它是勞動的場所,而勞動又是絕對有益的。」在與其哥哥柯茲尼雪夫爭執,特別是列文對現代醫療與學校嗤之以鼻後,他與農民共同進行了一段,有益身心的割草勞動。他自己戲謔地用德語說這是「勞動療法」,陶醉在這樣的運動中,「這實在是最幸福的時刻呀。」不過,列文認同許多地主的看法,解放農奴把俄國給毀了,他與他農地上的耕種農民,一直有著緊張的「殘酷而頑強的鬥爭」。對於俄國整體農民的水平比歐洲低,列文一直在思考著經營農業的新計畫,包括縮小經營規模等。而地主與農民之間的彼此不信任也是重大阻力,因為農民不相信,地主除了掠奪外,還會有其它好的目的,甚至列文也自省到,「勞動者只有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才願意工作,才肯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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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文與農民們一起割草勞動。 

而讓列文更為苦惱的是,舊的問題都難以收拾了,還必須應對無可抵擋、新的大型農場經濟,也就是農業的資本主義化。小說裡,頻繁地出現英語,而且到處都是英國貨,甚至是模仿英國家庭的生活方式。

 

與吉娣婚後的列文,對這樣的新農業體制,認為是不合理地引進外來文明,讓俄國農業衰落。列文反對銀行與鐵路,認為這些是不勞而獲。特別是鐵路的修築,他甚至為文論述,興建鐵路在歐洲無疑是必要,但在俄國卻是造成危害、虛假的繁榮,為時過早,就像動物裡某種器官早熟,反而妨礙全面發育。比較列文還想與新時代文明抗衡,他太太的姊夫奧勃朗斯基,早就聽天由命隨波逐流。奧勃朗斯基落魄到,為了希望有個新事業,而在波爾加林諾夫猶太人那枯等兩小時,自嘲是「登門求告猶太佬,冷板凳上坐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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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中,安娜與列文,這兩條平行線,終在奧勃朗斯基的牽引下交會。一幅巨大的女人全身像,吸引了列文的注意。這是安娜的畫像,由畫家米哈伊洛夫完成。列文正凝視著,這彷彿要從畫框裡走出來的人。安娜從屏風後面走出來迎接他,並說著:「我太高興了」;而列文則是在書房黯淡的光線下,看見了畫裡的女人。在經歷了有關藝術、慈善事業眾多主題的談話後,列文摒除了過去對安娜的成見,認為安娜除了智慧、文雅和美麗外,還有誠實的美德。列文好奇著,這個過去被他譴責的安娜,如今他卻以古怪的邏輯替她辯護,為她難過,並且唯恐伏倫斯基不能充分理解她。「冰塊融化了」,安娜對列文高興地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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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安娜過世後,列文竟也在兒子出生,幸福家庭外表下,陷入精神危機,小說所陳述的,和托爾斯泰在《懺悔錄》裡的描述,幾乎一模一樣。

 

面對外在世界變動,以及內心世界的痛苦,列文依舊堅持著「善」。這個超越因果獎賞的善,書末提及東正教斯拉夫與伊斯蘭教土耳其的塞爾維亞軍事行動。托爾斯泰透過列文,一反當時輿論,不以為然這樣的軍事行動。列文以「我也是人民」表示,再怎麼以何之名,要一個俄羅斯人打死一個土耳其人,他是不同意的。要為被壓迫的斯拉夫塞爾維亞人作自我犧牲可以,但列文卻強調,無論如何都不應殺人。這是善的根本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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