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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4------光在黑暗中發亮

------〈從傳統走向開放的貴族----試論托爾斯泰的晚期風格〉(十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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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復活》中,復活節那天,卡秋莎之光,在霧中發亮。
 

五、出路:重視職責義務的開放貴族

 

進入二十世紀後,這位開放貴族,走向更大範圍的普世人道主義。早在《安娜.卡列尼娜》裡,小說中的列文,就不贊同俄羅斯對土耳其的戰爭。後來托爾斯泰更是明白表達,對波蘭的同情。事實上,傳統貴族一開始對於新興資產階級伴隨而來的民族主義,是拒斥的。因為中世紀的封建社會,各國王室貴族是相互通婚彼此聯繫。托爾斯泰與赫爾岑一樣,對於俄羅斯新的權貴統治者,鼓動的斯拉夫民族主義毫無共鳴,甚至挺身反對。流亡海外的赫爾岑,由於表達俄羅斯於一八三一年鎮壓波蘭革命的不滿,並直言對波蘭被壓迫者的同情,其影響力大受衝擊,但托爾斯泰並不因此而有所退卻。

 

一九○六年小說《為什麼?》,幾乎是重蹈前輩赫爾岑的腳步,表達對波蘭的深切同情,雖然他的前提是,不同意波蘭的武裝暴力反抗。《為什麼?》可說是寫實般地,直指當年尼古拉一世鎮壓波蘭的暴政,是「敗壞和愚弄俄國人民」。波蘭年輕人米古爾斯基,為了反抗俄羅斯入侵,失去所有財產並被流放;而在阿爾平娜心中,他是偉大的英雄與受難者,為此,阿爾平娜追隨米古爾斯基並與其結婚。然其婚後生的子女,因為沒能得到好的醫療而病逝,後來幫忙米古爾斯基逃跑也失敗,書名「為什麼?」正是阿爾平娜向人們、向上帝提出悲痛的提問,雖然她知道,不會有答案回應。[1]

 

而另一方面,托爾斯泰雖然依舊不同意革命派的暴力手段,但他日益增加對革命派的同情。〈我不能沈默〉中,托爾斯泰直指沙皇政府沒有任何理由指責革命家,因為「沒有你們,就不會有他們」,他們是你們的學生、產物與孩子。托爾斯泰甚至列舉四個理由,認為革命者的作為可以從輕。托爾斯泰後來還對其秘書布爾加科夫(V. F. Bulgakov)說道,他不能同意陀思妥耶夫斯基攻擊革命者,「他只是根據一些表面現象譴責他們,而沒有深入到他們的內心」(布爾加科夫1983:115)。[2]

 

(一)光在黑暗中發亮:出走

 

一八八二年《懺悔錄》完成後,托爾斯泰一方面積極社會改革,希望改善貧苦大眾的生活處境,一方面開始質疑、甚至否定私有財產,終至與結婚多年的妻子齟齬不合。原本之前只是精神出走,如小說《哥薩克》,至此,則在《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之後,「不能這樣生活」地開始與其親屬家族,陷入理想與現實矛盾的痛苦境地。

 

前面曾提及巴赫金的評論:托爾斯泰的最後三個劇本《彼得.梅塔爾》、《活屍》與《光在黑暗中發亮》都是以「出走」作為主題。而這共同的主題,正反映出他晚年的自傳性處境。戲劇的主角意識到,自己生活地位的罪惡,希望能從這樣的環境中脫離。《彼得.梅塔爾》裡,彼得賣身為奴,以償還他欠下的債,然而他傳統的價值觀,並不允許他交出全部財產;《活屍》中的費佳老爺,則是看到周圍生活全是虛偽,自己只好充當「活屍」,以便不去干擾他人生活;而《光在黑暗中發亮》,則是尼古拉經歷了一次離家出走不成的家庭悲劇。

 

一九○○年《光在黑暗中發亮》雖未全然定稿,但卻是托爾斯泰現實生活的真實處境。主角尼古拉清楚,是他個人的信念,帶給周圍人們的不幸與痛苦;但儘管如此,他卻依舊認為,個人信念的正確與否,不是根據其究竟帶給他人幸或不幸,而是應以本人良心為依歸。在堅持信念與眷戀家庭之間,尼古拉覺得他應離家出走,但現實上,他卻做不到這一點。由於尼古拉做不到自己宣稱的理念,其言行不一遭到外界指責,於是只好裝瘋賣傻。

 

    《光在黑暗中發亮》戲劇,我們可以將之解讀為,一位即將破繭而出的傳統貴族,其內心的思緒與掙扎。他希望實踐他的諾言,但卻又不希望傷害到,孕育他的環境與摯愛的親屬。

 

這樣的內心交戰,不僅存在於托爾斯泰的小世界,雅斯納雅.波良納莊園;同時也發生在,他與大世界沙皇政府與東正教教會的日益升高衝突。特別是《復活》發表後,一九○一年二月,東正教的最高議事機構主教公會,正式開除托爾斯泰教籍。為此,一九○一年三、四月,托爾斯泰分別寫就〈致沙皇及其助手們〉與〈答主教公會2月20-22日的決定〉,以為回應。

 

〈致沙皇及其助手們〉 呼籲書,其中「我不是把 諸 君當成敵人,而是當成兄弟」,讀來剴切。托爾斯泰痛心說著,俄羅斯如今分成兩個敵對陣營,其罪責不在那些我們稱為不安分守己的人民身上,而是我們政府本身。唯有改善大多數人的生活處境,才能達到真正的長治久安。而關於回應「開除教籍」部分,托爾斯泰則引用柯勒律治(S. Coleridge)的名言:「凡是開始時愛基督教勝過愛真理的人,很快地就會愛自己的教會或教派勝過愛基督教,最後則必定是愛他自己勝過愛世上的一切。」表明他是走著相反的道路,而真理與其理解的基督教是一致的。

 

在大世界,由於托爾斯泰聲名巨大,沙皇政府技巧地將他孤立起來,書籍被查禁,甚至將其秘書古謝夫(N. N. Gusev)流放外省,但就是不動托爾斯泰本人。而小世界,托爾斯泰則是與索菲亞理念愈來愈遠,尤其是放棄著作權部分。

 

一九○八年〈我不能沈默〉,其後面這些話語,正是托爾斯泰晚年找尋出路,內心的自我告白:

 

這一切都是為我而做,我是這些可怕事情的參與者。這樣的斷言不管多

麼荒唐,我還是不能不感覺到,在我這寬敞的房間、我的午餐、我的衣

服、我的餘暇和為了剷除想要奪取我享用之物的那些人而造成的可怕罪

行之間,有著毫無疑義的從屬關係。...,我今天的安寧實際上有賴

於政府現在製造的恐怖。

認識到這一點,我就再也不能忍受了,我應當這種痛苦的處境裡解脫出

來。

不能這樣生活,至少是我不能這樣生活,我不能,也不會再這樣生活了。

 

 



[1]  除了《為什麼?》之外,《謝爾基神父》是為移居加拿大,反對東正教儀式的新教徒;《舞會之後》則是為一九○三年「排猶事件」的猶太人受害者,兩篇文章都是為響應募款而書寫發表。

[2]  關於陀思妥耶夫斯基與托爾斯泰兩人,是如何彼此看待對方,應是複雜且精彩。托爾斯泰晚年與高爾基直言,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批評,甚至說著「很奇怪,他的書的讀者居然會有那麼多,我不懂這是什麼緣故!」(高爾基,1959: 109)。而另一方面,托爾斯泰過世前時時翻閱的,卻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後一部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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