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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6/21------曾羨慕一字不識的農民

                 ------〈從傳統走向開放的貴族----試論托爾斯泰的晚期風格〉(十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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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白雲天空,卻有著不同體會 

四、懺悔貴族:發現自己的史詩命運

 

《安娜.卡列尼娜》寫作前後五年,過程痛苦。在那個俄羅斯封建崩解年代:「安娜問題」終成悲劇,結局令人沈思;而潛存其中的「列文問題」[1],則在書末拉昇,並成為往後作者的道德與宗教轉向。

 

對照列文的描述,幾與托爾斯泰在《懺悔錄》裡的心靈危機一樣。「於是,列文這個身強力壯、家庭生活美滿的人,竟幾次想到自殺,他只得把繩子藏起來免得上吊,隨身不帶手槍免得開槍自殺。」最後列文走出育兒室,憑欄望著天空,「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但這種感情卻不知不覺痛苦地出現在我身上,並且牢固地扎根在我心裡。」

 

與托爾斯泰有密切往來的英國人莫德,其所撰寫的托爾斯泰傳記,最早將之分為《前五十年》的第一卷與《以後的年代》第二卷,清楚地標示出:寫作《懺悔錄》時期的托爾斯泰,正是此一關鍵分水嶺。不過,莫德也提出,這重大轉折的「自然蛻變」解釋。莫德認為:他以前寫的故事和小說,預示了他現在所宣揚的觀點;他在雅斯納雅學校裡的工作,也大都趨向這同樣方向。在他的生活外表上,沒有顯出什麼突然的改變;後來的是從已經過去了的發展而來的,因此與其說是採取斷然的行動,還不如說他逐漸地在爬上一座山嶺來得自然。(1984: 466

 

而這正是托爾斯泰「晚期風格」的開端,從傳統貴族走向開放貴族。

 

(一)傳統貴族的心靈危機

 

在《懺悔錄》之前,托爾斯泰幾乎都是以其個人為中心,細心觀察人世間的一切,以他獨特的藝術觀察,將即使是最細微的細節,賦予整體豐富的意含。《安娜.卡列尼娜》的列文、《戰爭與和平》的安德烈、皮埃爾、尼古拉,《哥薩克》的奧列寧或是《一個地主的早晨》中的聶赫留朵夫等,這些小說人物,某種程度都有托爾斯泰自己的身影。這些小說人物,到列文時,終至迷惘、不知所措。

 

事實上,早在托爾斯泰一八五七年西歐之行後的《盧塞恩》裡,我們就看到,他對原先崇信西歐文明的迷惑。在瑞士的盧塞恩(琉森),托爾斯泰見識到在海外旅遊英國人的言行。英國人在餐桌禮儀表現彬彬有禮、恪遵禮節,但實際上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是只滿足於自己幸福,對周圍與己無涉的東西漠不關心。

 

在這短篇小說中,托爾斯泰特別標注以下這樣事實,對西歐最文明旅遊勝地的困惑與抗議:

 

一八五七年七月七日,在盧塞恩那家頭等闊佬下榻的瑞士旅館門前,一

個流浪的討乞歌手唱歌彈琴達半小時之久。百來個人聽他演唱。歌手三

次要求施捨。沒有一人給他任何東西,有許多人還嘲笑他。

 

原先,他以為這些國家是俄羅斯必須學習的文明國度,此刻讓托爾斯泰為之夢醒。因此,小說的結尾是充滿著一堆問號:「難道這樣的國家是自由的國家嗎?」「誰能為我下個定義,什麼叫自由,什麼叫專制,什麼叫文明,什麼叫野蠻?」

 

這樣的大哉問,隔了二十年後,竟轉化成個人存在意義的質疑。在托爾斯泰的《懺悔錄》裡,化為以下的一連串問題:「“你在薩馬拉省將要得到六千畝地,三百批馬,那很好,以後呢?”我傻了,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考慮。或者當我開始思索怎樣教育子女的時候,我會問自己:“目的何在?”或者當我議論別人怎樣才能謀得幸福的時候,又突然問自己:“這關我什麼事?”或者當我想到我的作品為我贏來榮譽的時候,我又自言自語地說:“好吧,你會比果戈里(N. M. Gogol)、普希金、莎士比亞(Shakespeare)、莫里哀(Moliere)更有名氣,世界上沒有別的作家能趕上你,那又怎麼樣?...”我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如此之危機,使得托爾斯泰做出與列文一模一樣的防範,免得不小心結束生命。這之中,他曾消極地羨慕一字不識的農民,好似他們沒有這樣的苦惱。托爾斯泰這樣生活了一兩年,終於出現了轉折。那是,與那些坦然接受貧病折磨,但仍懷抱信心生活下去芸芸眾生的相處。他說,「我們這一類人,既有錢又有文化的人,我們的生活不但使我厭煩,而且已失去了任何意義。我們的言談舉止以及科學、藝術,在我看來完全是兒戲。我明白,不能從這些地方尋求人生的意義。我認為勞苦民眾創造生活的行動,才是唯一真正的事業。於是我明白,這種生活中是真正存在著意義的。我承認這一點。」[2]

 

托爾斯泰進一步意識到,自己過著像寄生蟲般的生活。腦力活動的極限,使他決定和勞苦大眾共同勞動(而這,在列文與農民一起割草時,就已有所體會。)過去,靠著仰望天空減低自己的恐懼;而如今,「我已經不往頭上看了,因為我整個人越來越覺得,有了牢靠的支柱可以依託了。」(2009: 84

               

    四年後在《伊凡.伊里奇的死》(依據一位圖拉法院法官的真實故事改編),可說是《懺悔錄》的小說型式創作。「那愈益逼近的可怕又可恨的死,只有它才是真實的,其他一切都是假的」;而真心照顧伊凡.伊里奇的農民蓋拉西姆則早先就回應他,「我們大家都要死的。我為什麼不能侍候您呢?」

 

伊凡.伊里奇一直過著普通簡單的生活,因為生病後,開始自問「是不是我的生活有些什麼地方不對?」而當伊凡.伊里奇看著善良蓋拉西姆的臉時,才真正體會到「我這輩子說不定真的過得不對。」他並從他妻女與醫生中,看到了過去自己,「看到了他賴以生活的一切,並且明白這一切都不對,這一切都是掩蓋著生死問題的可怕的大騙局。」而最終在他臨死前一小時,由於兒子對他的傷心,而最終領悟一切。可以說伊凡.伊里奇的澈悟,正是托爾斯泰《懺悔錄》後的重生。

 



[1]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作家日記》中,批評這樣的「列文問題」。《安娜.卡列尼娜》第六部裡,列文與一起打獵的朋友,談及地主與農民不公平的付出與收穫,但列文又不願採取積極行動,最後結果是自問了「難道公正行動只能是消極的嗎?」然後又自我回應「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的過錯。」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正直的人需要真理」為名,責難列文這樣是,「不善於解決困惑他的問題」。

[2]  對比托爾斯泰心靈危機,穆勒(J. S. Mill)也曾在其《自傳》中,詳述一八二六年他的危機。而那是,資本主義背後運作的思想基礎功利主義價值,第一次遭到根本動搖。而最後,感受到自己對於別人的重要,如同小男孩馬蒙特爾,專注於家人幸福,使得穆勒從絕望的深淵中逐步站起(1957:87,91-92)。而這,是多麼不同於托爾斯泰,感慨於自己的寄生蟲生活方式,立志要向農民大眾學習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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